编者按

　　自1983年世界第一个原油期货合约WTI上市以来，随着信息技术与金融市场的发展，国际石油天然气期货与现货市场的交易规模呈几何级数增长。尤其是数字技术的跨越式进步，使得国际贸易逐渐从“线下”走向“线上”，交易成本大大降低，推动了期货市场和现货市场、场外衍生品市场逐步走向融合。时至今日，期货与现货交易的结合已成为国际大宗商品定价体系的主要构成。

　　我国是全球第一大油气进口国，也是重要的油气生产国与消费市场，对全球能源的供需平衡和全球能源经济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同时，我国也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金融体量大，对能源市场的流动性提供了充足保证。持续推动石油天然气期货与现货市场的全方位建设及协同发展，使之更好地服务实体经济，是增强油气价格话语权的题中之义。

　　国际油气市场价格形成的三个环节

　　第一个环节 价格发现

　　以期货市场为核心，以最为广泛的交易覆盖范围和最高的交易量，产生反映本地区供需平衡态势的价格。如芝加哥商品交易集团(CME)的WTI期货反映北美地区的石油供需基本面，洲际交易所(ICE)的布伦特原油期货反映欧洲北海地区石油供需基本面；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INE)的上海原油期货则致力于打造为反映中国乃至亚太消费地区石油供需基本面的基准油价。

　　第二个环节 价格传递

　　以现货市场为中心，以金融、产业、贸易等专业市场参与者为核心，囊括基准油气现货定价、实物升贴水(相对于基准油气期货或者现货的价差)的交易，其核心功能在于发现价差，将期货的价格向现货和实物传递价格。国际能源市场既有交易所形式的实体，也有像普氏推出的窗口交易平台这样的非实体形式。

　　第三个环节 价格评估

　　价格评估机构包括普氏、阿格斯等具有影响力的机构，而近期包括国内的金联创、隆重等价格信息服务机构也开始编制基于中国市场的价格指数。评估机构自身不参与交易，主要是科学、公正地采集市场的价格数据，进行整理后发布相关的价格指数。权威的价格指数往往为场外交易(OTC市场)的掉期(SWAPS)合约提供对冲结算价格。

　　国际事业公司原油部副总经理 岳赞

　　“参照WTI的交割地库欣，我们也完全有能力依靠内部市场形成辐射国际市场的定价中心。”

　　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能源产品部副总监 张宏民

　　“上海原油期货反映中国沿海原油市场供需，一方面长期与国际油价保持较好联动，另一方面在本地区发生突发事件时，能够更直接、更快速地有所反应。”

　　天然气销售分公司市场营销部副总经理 罗志伟

　　“把更多的天然气资源通过交易平台公开投放，可以推动市场化价格的形成，为我国天然气进口找准谈判的基准价，增强国际贸易议价能力。”

　　一德期货公司总经理助理 佘建跃

　　“期货的高流动性和现货价差衍生工具的发展，使产业客户可以将油价风险剥离来进行管理，推动期货价格得到产业贸易实体的广泛应用。”

　　议题一：不同的交易平台需注意哪些问题？

　　岳赞：从盘面表现来看，上海原油期货上市不到两年时间，在持仓量上已经超越了迪拜商品交易所等国际交易平台，但是与WTI、布伦特原油期货的持仓量相比还有一定差距。这说明在国际上比较成熟的原油期货市场，有数额巨大的资金沉淀其中，大量产业客户将其作为套期保值或价格管理工具。从这一角度看，上海原油期货还可以进一步吸引更多的机构投资者以及相关产业客户参与。

　　从合约设计来看，上海原油期货以人民币计价、结算，可使国内企业免受汇率风险和外汇兑换手续费的影响。但人民币不属于可自由流动的国际货币，参与上海原油期货交易对境外客户而言，资金流动的便利性还不够强，同时要求他们对于人民币汇率方面的风险管理给予更多关注。

　　罗志伟：近年来，伴随着国家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实施，天然气产业逐渐向市场化方向迈进，包括资源端和销售端，由此产生了诸多天然气线上交易电子平台。从产业发展角度看，把更多的天然气资源通过交易平台公开投放，使用户获得公平获取资源的机会，可以推动市场化价格的形成，对产业健康良性发展具有巨大的推动作用。按照目前中国石油销售机制，销售合同包括居民用气和非居民用气，在通过合同保障居民用气的前提下，将非居民用气这部分通过平台进行交易，是市场化改革的有益探索。目前，交易中心这个产业处于起步阶段，产品种类比较单一，从2017年9月12日国内首次管道气交易开始，天然气产业市场化进程快速推进。未来，我们将通过有序增加在交易中心交易的市场化销售比例，以及增加交易品种这两种方式，积极帮助交易中心做大规模。届时，交易中心就如同一个超市，企业利用这个市场去销售各种产品，消费者去选择适合自己的产品，双方共同推动天然气资源的有效配置。

　　佘建跃：当前，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已经占据着“价格发现”的核心位置，但国内其他交易平台的功能定位有些宽泛。从国际市场的价格机制和体系发展的成功经验来看，期货市场之外需要有一个现货市场，核心功能在于价格传递，配合期货市场，寻找标杆油气现货品种，重点解决基差、实物现货升贴水、品质差异、成品油和原油裂解价差等价差定位。

　　交易平台初始的业务往往是依托股东单位的现有业务，进行交易平台的简单转移。但是，这样做并不能形成具有广泛市场代表性的品种价格信息。现货交易中心也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追求品种大而全；更不能“脱实向虚”，脱离现货支持，热心于开发金融属性强、现金交割的以能源品种为标的的衍生品工具，沦为价格赌场。

　　议题二：欧美交易平台缘何成为全球定价中心？

　　罗志伟：对照欧美成熟交易中心的交易与交割流程，国内的交易平台还有一些短板，差距也非常大。欧美交易中心不但有一级市场，还有二级市场，交易完全透明化、公开化；用户甚至可以在一级市场购买天然气，然后在二级市场销售；鼓励贸易方式，一切价格及资源流向均由市场形成。

　　增加在交易平台的线上交易，将对增强价格话语权起到非常关键的促进作用。比如，俄罗斯有多个天然气现货市场，俄气、俄油就有一个共享交易平台，通过交易平台的大量交易形成了其国内的天然气价格。因此，在同欧洲国家进行天然气贸易谈判时，作为资源国的俄罗斯可以以国内价格为谈判基准，销售给欧洲的气价有了适当上浮的依据，其议价能力得到充分体现。类似地，当通过我国这两个交易中心交易的天然气量足够大时，便形成了我国的天然气市场价格，那么在与俄罗斯或者中亚国家谈判时也有了议价的基础：线上交易价格充分体现了国内市场的价格承受能力，那么进口气价必须在合理范围内调整。

　　佘建跃：纵向来看，石油期货的发展历史并不长，一是需要市场基础，二是需要金融推动。欧美国家的石油期货是先成品油、后原油，主要原因在于早期的原油市场被产油国和跨国公司垄断，而区域的成品油更加市场化。随着北海油田和非欧佩克石油产量的不断增加，原油市场现货交易日趋活跃，带动了期货市场的发展。1983年WTI期货在纽约上市，1988年布伦特原油期货在伦敦上市。两大原油期货的上市，促进了油价形成的市场化。除了自身的交易流动性得到稳固提升这一因素外，两大原油期货价格得到产业贸易实体的广泛应用，是推动全球油价由垄断定价向市场化定价转变的根本原因。这背后的逻辑在于，一方面，两大期货价格与现货价格关联紧密，对区域乃至全球石油基本面做出了合理的反映，使得自身的交易流动性得到稳固提升；另一方面，期货的高流动性和现货价差衍生工具的发展，使产业客户可以将油价风险剥离来进行管理，同时专注于期现、升贴水的专业定价，使得期货价格也得到产业贸易实体的广泛应用。

　　随着WTI和布伦特原油期货逐渐成长为全球原油贸易的定价基准，新加坡、日本、印度、俄罗斯的原油期货也陆续上市，但并不成功。包括2007年上市的阿曼原油期货也不算成功，根本原因在于其各自所代表的地区无法兼具供需影响力和金融影响力。

　　议题三：如何贴近产业需求确立交易品种？

　　岳赞：目前，独立炼厂等国内产业客户基本已直接或者间接参与WTI、布伦特原油期货交易，且国际原油现货交易多年来一直以布伦特和WTI为基准进行报价，因此，习惯了美元计价的产业客户转入上海原油期货还需要一定的过渡期。

　　随着国家逐步有序放开原油进口、成品油出口的市场准入，越来越多民营资本的进入将使原油现货市场的规模和活跃度都得到极大的提升。而与利用原油期货进行套期保值相比，独立炼厂对于利用成品油期货提前锁定毛利的需求更为强烈。若我们在未来适时推出成品油期货，将对进一步增加原油期货的流动性起到促进作用。

　　张宏民：截至11月30日，上海原油期货成交规模稳居全球第三位，持仓水平也显著高于国际其他原油期货市场发展初期的水平。从市场参与来看，累计开户近10万个，其中境外客户超过170个，分别较去年增长167%、110%。境内外实体企业、机构投资者深度参与，与去年相比，一般法人成交量占比从15.4%增加至24.4%、持仓量占比从27.8%增加至30%，境外客户交易量占比从7.5%增加至15.1%、持仓量占比从14.2%增加至21.6%，市场参与结构显著优化。业务走通全流程，已有16个合约顺利完成实物交割，累计实物交割的总量达到2046.7万桶，总体呈现出“交易平稳、结算流畅、交割顺利、监察严格、风控到位、舆论正面、功能初步显现”的良好态势。这标志着作为中国第一个对外开放的期货品种已经经受了市场的实践检验，为品种的持续活跃和走向成熟奠定了可靠的市场基础，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上海原油期货以“国际平台、净价交易、保税交割、人民币计价”为创新点，其服务实体经济的功能也因此而初步显现。价格发现方面，上海原油期货反映中国沿海原油市场供需，一方面长期以来与国际油价保持较好联动，另一方面在本地区突发事件发生时，能够更直接、更快速地有所反应。例如10月11日伊朗油轮在波斯湾被袭击事件发生后，上海原油期货价格率先出现上涨，并且成交量明显放大，对价格形成支撑。对冲风险方面，为应对波斯湾的紧张局势，有市场参与者开始利用上海原油期货价格来对冲运费价格风险；也有参与者开始尝试利用上海原油期货价格来对冲汇率波动风险。优化资源配置方面，上海原油期货市场为产业客户提供了新的资源配置渠道。市场参与者评价上海原油期货“上海价格不仅对参与交易的买方和卖方而言是合理的、有意义的，对生产商和终端消费者也是如此”。

　　佘建跃：成功的期货合约需要以活跃的现货交易为基础。而现阶段，国内交易平台开展现货业务的难度，一方面在于政策制约，价格并没有完全市场化。比如，成品油价格是国家发改委根据国际油价的变动做出零售价格指导；天然气价格则更为复杂，管道气与LNG定价机制不尽相同，国外以热值定价为主流，而我国各地市场仍然以体积或者质量为标准，具体到各省区市定价各不相同。另一方面，市场参与的广泛性不足。国家正在有序放开油气全产业链的市场准入，但就现阶段而言，整个油气市场，挑大梁的还是央企，市场份额很大。真正意义上的现货市场容量有限。

　　以石油沥青为例，上期所的石油沥青期货已经具有较强的市场指导性。第一，沥青的价格完全市场化。第二，市场产业格局多元化。沥青生产以国内三大石油公司和地方炼厂为主，不存在一家独大的情况。第三，交易参与广泛。中国石油、中国海油和山东地炼均有交割品牌和交割仓库，也有独立的商业交割仓库供更为广泛的市场参与者使用。中国石化在观望很久之后，今年11月也获得上期所批准，具有沥青交割品牌。

　　市场化的定价机制、多元化的市场参与格局、容易标准化的沥青交割品质，使得沥青期货的交易活跃性很好，加上期货交易的社会广泛参与，沥青期货价格与现货价格之间能够相互影响和传递。如何围绕产业需求打造油气交易期货和现货品种，是交易中心未来发展要认真调研和思考的重点。

　　议题四：怎样避免“脱实向虚”？

　　岳赞：个人认为，原油期现货协同发展的关键在于充分发挥期货发现价格的功能。和布伦特、WTI不同，上海原油期货价格本质上是一个到岸价格。在今年10月运费市场大幅波动的情况下，代表装运港价格的境外原油价格变化显然没能反映这种差异，而代表到货价格的上海原油期货在这段时间的波动则涵盖了运费波动，相对更能反映炼厂加工成本的变化。因此，我们要进一步吸引更多的资源国、生产商、国际大石油公司、贸易商等以上海原油期货为基准进行报价，使相关市场主体将上海原油期货价格纳入其生产经营决策的重要参考指标中，从而提升对上海原油期货的关注度和参与度。

　　中国已成为全球第一大原油进口国、第二大石油消费国。很多国外供应商想把原油出口到中国，再加上青岛、舟山等港口正在建设或已经建成大型仓储、物流、贸易基地，参照WTI的交割地库欣，我们也完全有能力依靠内部市场形成辐射国际市场的定价中心。

　　随着国内油气改革步伐加快，上海原油期货的成长非常值得期待，需要各相关方予以重点关注并加强研究。

　　罗志伟：目前，中国石油除了每年年初签订的年度购销合同外，还会积极筹措一部分计划外资源来满足市场需求，并将这部分气量通过交易中心进行配置。对内，有助于所有市场主体把握对市场化价格的承受力，同时进一步优化天然气资源的有效配置；对外，有助于推动下游充分竞争，探索形成市场化价格，为我国天然气进口找准谈判的基准价，增强国际贸易议价能力。

　　由于期货市场交易量远大于现货市场，推出天然气期货对于发现市场价格是不可或缺的。但期货市场的发展需要基于活跃的现货交易，目前我们的现货交易还不完善，还需要一些市场化的工具去逐步解决制度上的问题。

　　一是期货市场建立前要首先完成天然气价格全面市场化的建设工作。取消天然气价格政府定价机制，利用已有并逐渐成熟的天然气交易平台发现市场价格，培育成熟有序的市场秩序，是期货市场建立的前置条件和基础保障。二是加快期货行业立法，结合国家能源供给结构和市场成熟度建立完备可行的交易规则。期货市场既是实体产业贸易的延伸，又是金融性市场，而金融性市场是规则先行的市场，投资者对高标准规则的建立尤为看重。三是规模性建设天然气期货交割库及配套设施。提前在国内天然气主要产销区、交通枢纽地区布局、兴建一批规模性交割库，实行完全商业化运营，也是有利于期货市场发展的重要一环。四是推进天然气计量单位改革，与国际市场接轨。期货市场建立后，应尽量通过规则规避不正当投机行为，此外考虑到国外资本的进入以及与国际市场接轨，应加快研究推动计量单位由目前的体积计量变更为热值计量。

　　张宏民：原油期货市场建设是一个复杂而长期的系统工程，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培育过程。下一步，上期所将在证监会的指导下，在有效管控和防范风险的前提下，围绕让更多境内外产业和机构客户参与原油期货这一主要任务，列出清单、加强落实，更好地服务实体经济和国家战略。

　　一是积极推动上海原油期货在现货中应用。首先，推动境内企业在原油贸易或内部结算时使用上海原油期货计价；其次，推动境内企业与境外贸易商现货贸易使用上海原油期货计价；再次，未来几年持续推动成品油计价参考上海原油期货计价。二是进一步围绕实体经济需求增加期货产品和工具供给，研究开发原油期货期权，积极研究并推出盘中结算价交易机制(TAS)及发布日中交易参考价(Marker Price)，持续推进原油期货ETF，探索原油仓单交易，为市场提供更多交易品种及交易方式，鼓励境内外原油现货贸易采用我国原油期货价格作为基准价。三是进一步扩大原油期货市场对外开放，按照证监会统一部署，有序推动引入QFII和RQFII参与原油期货市场，并做好相关市场培育工作。探索订单路由等国际合作模式。四是在原油、燃料油、沥青三大能源化工期货品种的基础上，进一步推动产品创新，统筹规划和有序推进LNG、汽柴油等能化序列期货品种的上市，着力构建丰富完善的能化产品体系，力争为全产业链客户提供完善的风险对冲工具，努力建设有全球影响力的能源产品定价中心。